皮卡瑶

“你想放弃的每一秒钟,都是紧要关头。”

【老九门】【一八/佛八】少年恋爱守则(17)

    腊八是要祭祖的日子,天还没亮,红府上下已经忙碌开了。

    二月红是家里的独生子。红老爷子春秋渐长,不愿再沾祖业,索性偕夫人离了长沙,另觅清静地方过日子了,红府和梨园的一应事务也就全盘落到了二月红身上。

    自打夏末秋初那会儿他正式管了家,到府上拜会的客一起接一起,都想跟这位新晋的年轻二爷拉拉关系、套套近乎,险些踏破了门槛儿,若逢到年节喜庆日子,更少不得来上个早晚不断。

    二月红刚过了二十一岁生辰,就算人相当稳重,毕竟也还太年轻了,时常忙得焦头烂额。

    矮橱上摆了一架精巧的小金钟,在满屋没擦破的凌晨天色里滴答滴答有规律地走着。短针嗒地跳到一个数字上,柔和的蜂鸣骤然溢出来,二月红翻了个身,在枕头上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 日历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圈,乱七八糟的清秀小字填满了空隙,写的全是他的日常安排,包括哪一天到梨园唱戏。

    二月红翻身坐了起来,把被子掀到一边。今天的日子上勾了个细细的红圈——是腊八,约了人吃饭的。

    祭祀要穿的吉服前一天晚上就备好了,二月红起床倒不困难,洗漱完毕换上齐整衣裳,钟面上的时间还没交五更。

    “二爷,都预备下了。”贴身小厮平生凑过来,小声说。

    “好,辛苦了。”二月红将领口平平整整系好,调整了一下表情。“走吧。”

    腊八其实不能算个要紧节庆,可年底岁末,拜会的人又渐渐多起来。二月红估量着要拖到上午的话,恐怕中午又会脱不开身,索性领着家下人等早早动起手来。

    开祠祭神,拜过祖先……一番仪节做下来,不过才交天亮。

    东方晓色乍擦破,天色犹朦胧泛着灰,淡淡的,不知是霜是雾。晨光熹微,越过庭中高大乔木,自祠堂大开的八面门扇间射入,照亮壁上一列肖像的面容,再像水流过上头高悬的“祖德流芳”匾。

    二月红独自站在祠堂里,男女仆人皆静立门外。仪节罢了,他再最后行过一次大礼,起身取一炷香点燃,端端正正,结实插入炉心。

    白烟顿时袅袅腾起,将画上先祖的面容染得模糊了。二月红抬眼凝视着,忽然又醒过神来,觉得有些失礼,轻咳一声。

    “先人保佑——”

    他没出声,在心底默念,至此却迟疑了一下,忽觉难以措辞,想了想,才又谨慎默祝道:“不肖子孙二月红,初承家业,无能无德……万望先人扶持护佑,勿使我坠家中声名。”

    真要求起来,他其实也觉得没什么可求的。他性情谦和稳重,虽然掌家没多久,一应事务却能做得像模像样,少年意气,踌躇满志,无忧无愁,自然除此之外,并没什么心事烦恼,只好笼统说来。

    “愿先祖在天有灵,庇佑我红家。愿——父母身体康健,一切安好。”

    他默祝一番,深深望了一眼,一切礼节已毕,转身出了祠堂。下人们进去打扫,收拾家伙。

     一套十足仪节做下来,虽说不上多累,却也是磨人功夫。二月红回房将吉服换了下来,人才觉得松快了许多。

    “二爷,摆饭吧?”平生探头进来问。他约莫十七八岁,是红府的家生子,跟随二月红也有几年了。

    “好。”二月红答应,“就来。”

    正房里吃饭本来摆的是一套八仙桌,后来因为家里人少了,用不上,原先的大八仙桌就撤掉了,显得屋子宽了许多,几乎有点空荡荡的。

    早饭片刻就摆齐了,几样小菜,做得精致。桌边只有二月红一个人坐了主位,未免寂寞。

    “二爷,今儿起这么早,饿了吧。”平生在旁边说,“哎?谁拿的碗,怎么多了?我叫他们撤下去吧。”

    许是早上刚刚祭祖,又念起双亲的缘故,二月红心思一直不太定,这才注意到桌上还叠了两个空碗。

    “别了。”他说,看看自己的一碗一筷,忽觉有些孤单,伸手把空碗捞过来,一左一右摆在自己旁边。“你去忙吧。”

    “这是干吗?”平生不解,笑道:“又没别人来,这不是好玩儿吗?”

    二月红笑了笑,没答话,夹了两筷子,心里究竟有点说不清的失落,不禁又叫那少年:“平生。”

    “啊?”

    稍停一刻,二月红低声道:“想来父母弃了祖业,离开长沙,现在过得很好。”

    平生顺口笑道:“当然如此。老爷和夫人如今大概比在家还强,否则,怎的不愿回来,也没个信儿呢。”

    二月红知道他不解自己心思,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 “想是如此。你去忙吧。”

    看着那个空碗,仿佛旁边还有人陪他吃饭一样。他摇了摇头,心想平白无故想这些,还不是给自己添烦恼?

    幸好中午约了齐铁嘴……说不定看到五元金鸡上桌,他又要大呼小叫,把自己灌醉了。想到这里,二月红又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 不一时,管厨房的捧来个细麻布的小口袋送给他看。

    “二爷,您瞧瞧。”

    “嗯。”

    还没掌家的时候,这就是二月红的任务了。打开束口,里头是预备下今日熬腊八粥的干果,枣、栗、桂圆、花生,每颗都饱满得可爱,想来已经经人挑过一道了。

    “辛苦了。小火熬着,晚上喝最好。”

    “是。”厨子答应,又问:“二爷中午要出去?”

    二月红笑了,把手里抓的几颗芸豆落回袋里,说:“今儿腊八,怕是个会客的好日子。”

    厨子会意,也是一笑。

    “那我叫他们晚些熬,晚上吃着既软,又不烂。”

    二月红点头。厨子将干果收好,自拿到厨房淘洗预备去了。


    腊月的早晨,天虽然亮了,到底还是寒浸浸的。

    时候还早,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,偶有早起摆摊的小贩也猫在一家门洞子里避风,吃食担子上热腾腾的雾气刚冒上来就凝了,在蒸笼的小竹边儿上结成湿漉漉的水珠儿。

    “油条,豆花儿啦——”

    一阵风刮起,小贩不由也噤了声。二月红牵住斗篷的领绳紧了紧,低着头快步往前走。

    一条街外有家茶楼,他是那儿的常客,哪天无事,又不必到梨园时,就到这里吃早茶,到底算躲个清闲。

    每到此时,他总不由庆幸,还好梨园管得严,后台不许进,卸了妆换了衣裳,那些戏迷们没几个认得他真容。

    这个时辰,又赶上这种天气,茶楼的门只开了一扇,另外半边挂了软毡帘儿,把呜呜吹的风挡在外头。

    二月红才到门口,早有眼尖的伙计替他打起门帘来,低声笑道:“红老板来啦?”

    “嗯。”二月红含笑点头,“早。”

    茶楼里几乎没人。伙计扬声招呼柜上拿热手巾。二月红来惯了的,也不用人让,自己信步上了楼。

    伙计跟上来,赶着把桌子重新擦过,光得能照见影儿了,才拿干布抹去水渍,拿一张菜单子给他摆在眼前。

    “您看看,今儿要点什么?”

    二月红倒不忙点菜,接过手巾擦净了手,瞄了一眼时辰,拿起桌上的铅笔,把那张纸翻到背后,一手按着,在上头写了几个字。

    “你可认得老茶营的奇门八算,齐掌柜?”

    “当然认得。”伙计笑道,“现在齐掌柜的名头,长沙可是无人不晓,哪个不知道?”

    “那就好。这个,烦请找个人替我送到他手里,跟他说我今儿躲客,不在家里,中午直接到徐长兴见就是了。”

    伙计接过来应了。二月红微微一笑,掏出一串钱放在桌上,说:“辛苦了,去雇个车。”

    那人赶着拿起来,欢天喜地去了。

    天气冷,又是腊八,店里生意清淡,倒有一番没人打搅的好处。

    二月红一头喝茶,一头默算梨园上个月的进项和花销,盘算一番,不觉又移到某出戏词儿上,想着如何改过才顺畅动听。

    到上午,街上人声渐觉嘈杂起来,小买卖的吆喝声杂着马车铃和汽车喇叭,纷闹不休。二月红心不在焉,再拿起茶壶要倒,才发现已经见了底。

    那个伙计早送信回来,在旁边伺候,见状,忙过来续水,陪笑道:“小人不留神,顾着看热闹,忘了添水,该打。”

    二月红礼貌地笑了笑,其实压根儿没听进去,依然想着那出戏的念白,白皙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嗒地轻敲,仿佛心里有个锣鼓班子。

    伙计心里却有点忐忑,见他不答话,唯恐不够殷勤,得罪了他,便又凑近一点儿,带点讨好地搭讪道:“楼下又有人卖闺女啦,这年头儿……啧啧,真造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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