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瑶

“你想放弃的每一秒钟,都是紧要关头。”

【老九门】【一八/佛八】少年恋爱守则(16)

    “八爷来啦,快,里边请——”

    “有劳,有劳,生意可好?”

    齐铁嘴换了件老老实实的棉大褂,靛青面子,倒显得稳重了许多,颇为熟络地跟伙计寒暄。

    出门好歹得端起“八爷”的牌子来,除了脖子上那条暖和鲜亮的茜红围巾,他看去总算还有几分体面,不至于给齐家丢太大脸。

    张启山是伤后第一天被允许出门,穿的是齐铁嘴的衣裳。他虽然瘦得过分了点,亏得比齐铁嘴高,穿上还算合适,也有余裕给里面扎扎实实裹缠了无数道的纱布留出点空间。

    “这是去哪?”在车上,他就有点好奇地问。

    人力车奔行在长沙的老街道之间,热热闹闹的世俗味扑面而来,行人簇拥,摊贩如云,人人脸上都是将近年节的欢悦。

    “你又不认路。”齐铁嘴说,“拉到市场口,卖了你。”

    张启山已经过了最初几天要卧床的阶段,但举动依然要小心注意,脊背挺得笔直,和旁边东倒西歪没骨头似的齐铁嘴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    路不是特别远,人力车在人流中灵活地穿梭着。一会儿,齐铁嘴反而忍不住,主动踢踢他的鞋。

    “嘿。”

    “嗯?”

    张启山回过头来。齐铁嘴本来已经快从座位上溜下去,现在稍微往上窜了一点,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。

    “带你去看大明星啊。”

    齐铁嘴眨巴眨巴眼睛,期待地等着张启山追问,可是张启山只回答了一个“哦”,对话就沉闷地结束了。

    这未免有点超出生活经验范围了——张启山想。车子经过光华电影院,他偷偷瞟了几眼墙上贴的大海报。

    没一个人名是听说过的。

    天虽冷,梨园还依旧歌舞升平,春色暖融,连大雪的时令也不能抵挡。一眼扫去,上座颇为不差。台上正演的是一折“酒醉花魁”,扮美娘的也是班子里一个名伶,饶有风姿,惹得台下彩声不断。

    “看戏?”张启山难得有点无所适从。

    “哎,快看!这位我见过!”齐铁嘴则完全被吸引了目光,无视了张启山的问题,自顾自道:“我记得是叫……什么絮?唉,记不清了。”

    这时,旁边有人笑道:“八爷?有阵子没见,久违啊。”

    “哟,管事,久违久违。”

    齐铁嘴赶紧拱手笑回去,照例寒暄,将天花乱坠的口才充分发挥一遍,捧得老管事笑迷了眼。

    “你呀,就是嘴巧。”管事亲自领着他俩往里走,后头是个小厮,提着新沏的茶壶。“八爷近来忙吧?我可听二爷说,八爷最近在长沙,风头正劲哪。”

    管事年逾六旬,单管梨园的一摊生意,虽然精明能干,见人也总带三分笑。

    “拉倒吧,就算个卦,还能抢了咱二爷的风头?”齐铁嘴笑道,“二爷那在长沙多少拥趸?我可天天看报纸,隔三差五就登二月红的大相片,那些小姐夫人们都抢着买,差点没把报刊亭砸了。”

    !!!

    这漫不经意的一句,却将张启山猛地一震,这才恍然明白。心里一颤,之前的猜测穿成了一串。

    二月红的名字,他是听那些土夫子提起过的。那么,齐铁嘴,也就只能是九门里那位出了名的齐家败家子了。

    今天是见二月红?两位九门的当家人见面,会说什么?

    齐铁嘴是不是早看穿了他……?

    张启山骤然紧张起来,脊背不自觉地绷紧。往前看去,梨园却仍然一片升平,齐铁嘴乍回头,和他视线撞了个满怀。

    “张启山。”齐铁嘴冲他招手,“过来啊,一会儿跟丢了,这么多人,我可没处找去。楼上还有位置吗?”

    “有,老地方,给八爷留着呢。”

    二月红在长沙名头不小,多有相熟或慕名者前来拜会,索性留出位子,专预备齐铁嘴这样的人来了坐。

    “多谢。二爷今儿来了吧?”

    管事亲掸桌椅,让两人坐下。“算您来得巧,下一个就是二爷露了。今儿他就这么一折,唱完安顿下来,再引您去见。”

    不知台上做了什么花样,只听轰然叫好。齐铁嘴说:“不用管我,戏散了,自己找他就行。”

    管事含笑答应,叮嘱小厮好生招呼,退出去忙了。

    齐铁嘴对张启山眨了一下眼睛,说:“二月红,你不认识吧?我们长沙的大名角儿。”

    又稍微压低声音,“据说,他家好像有几个祖传秘方,待会儿他闲下来,让他帮你号号脉,讨两个方子回去吃吃。”

    ……

    张启山有点懵了。

    居然……是为这个???

    “骨裂没关系的,用不着治。”他赶紧说,“解先生不是说过吗?静养一段就好了。”

    “什么解先生,就叫他解彬。”齐铁嘴哼了一声,“朝他要个方子比登天还难,三求四告的,不给拉倒,我朝二爷要去。”

    小厮走近,给他们俩倒了茶。齐铁嘴端起啜了一口,一眼扫去,见是个不认识的少年,便又来了兴致。

    “哎,以前没见过你,二爷新收的?”

    那孩子回身,把茶壶放在五斗橱上。橱上傍角儿搁了一盏小灯,刚好照亮他的脸。身量还没长全,生得倒干净,眼珠黑亮,两腮轮廓还带着少年气的柔和,笑起来露一颗小虎牙。

    “是,才来的。”

    “几岁了?”

    “十四。”男孩儿回答,拨亮灯芯,端到了两人坐的小方桌上。“八爷,看戏吧。”

    “哎,别走啊。”齐铁嘴天性就好招猫逗狗,尤其爱逗小孩儿,环顾四下,在果碟子里抓了一把递过去。

    “多说几句话,又磨不破舌头?跟八爷说说,八爷给你糖吃。”

    男孩儿忍不住笑了,“我命贱,没什么好说的。您想听什么?”

    齐铁嘴扭头,对张启山说:“他跟小满同岁,二爷的人,就是比我带的机灵。”

    张启山不置可否。齐铁嘴又问他:“也是长沙人?”

    “不是,家里遭了难,从南边逃荒到这儿,亏得红老板收留。现在在梨园做点活计。”

    齐铁嘴早听出他并非本地口音,听到这儿,立刻露出了一点同情。

    “可怜,跟我家小满一样,说不定,你俩倒能投缘呢。”

    忽然一阵热烈彩声,把他的话声淹没了。原来台上的一出已经结束,一个伙计上台,正给桌椅撤围布,换上一套绣二月红名字的,表示二月红即将上台。

    梨园里一派忙乱,不少人趁这个当儿,叫伙计端茶买烟。有个伙计扯着嗓子在楼下喊:“陈皮,来帮下忙!”

    男孩提高嗓门应了一声,对齐张二人笑笑,打个千儿,退步出去了。

    齐铁嘴瞧着他出去,才又抓了把瓜子嗑起来,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忙碌。

    “红家班子里从来没有外地人,这个陈皮,可让二爷破了个例啊。”



    两个人走进后台休息室的时候,一眼就看到二月红背对着门在卸妆。

    因为是班主,又是名角儿,因此二月红的化妆室是他一个人专用的。刚取下来的头面首饰零零碎碎摊在桌上,椅背上搭着刚才台上用的褶子和帔。

    梳妆台的大方镜周围装了一圈灯泡,放出柔和稳定的光,二月红正倾着身子,边照边卸。

    灯光映衬着他尚带粉墨的脸,只那双熟悉的眼睛还能认得出来。他身边沿墙雁字排开,全是追捧者送来的花篮,柄上拴着各色时新缎子,龙飞凤舞,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好听字句。

    外面已经锣鼓重开,连带敲打,急如滴漏。齐铁嘴回身关上门,将音浪隔绝在外。还没走近,二月红已经从镜子里抬眼对他笑了,错眼看到旁边的张启山,又稍稍愣了一下。

    “二爷,久违了。”

    齐铁嘴随便拱了拱手,大大咧咧地走过去。

    “老八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 齐家跟红家交情匪浅,俩人年纪又相仿,年少时就彼此熟识了,早用不着那些虚客套。二月红要起身答礼,被齐铁嘴按住,推他去继续卸妆。

    梨园虽然热闹,到底也冷,二月红下了台,脱去行头,身上只剩中衣,便直接在外头披了一件大氅御寒。

    “二爷,不是我说,你多大的人了,还这么不经心。赶明儿着了凉,大过节的,看你梨园怎么做生意。”

    二月红细细把胭脂擦去,在镜中抬眼笑道:“梨园又不用我亲自管事,班子里角儿也不止我一个。倒是你,有些日子没见,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?”

    “没事儿就不许我来逛逛?红老板家大业大的,还怕我吃穷了你?”

    齐铁嘴不甘示弱,顶了回去,说着,却又顺手帮他将大氅往上提了提。

    “要我说啊,你这毛病也不难治,赶早娶一位夫人,处处管着你,那就什么都好了。

    二月红不禁笑出了声,卸完妆,起身到一旁架子上去洗脸。

    “你才几岁,整天想这些事儿?我一个人自由自在,不缺夫人,你还是给自己留神着吧。”

    “哟,你还别不信。”齐铁嘴往前追了两步,神秘道:“前儿我焚香祷告,特地给你算了一卦。嘿,你猜怎么着?红鸾星动,实打实的主婚喜啊。”

    “又红鸾星动?秋天的时候你特意打发人来,也是这么说,现在还没见什么兆头呢。”

    齐铁嘴也不害羞,厚着脸皮笑。“这次保真。我算卦很灵的,你也知道嘛。”

    “知道,现在满长沙谁不知道?”二月红带点戏谑,温和地说,一面低着头撩水洗脸。“前儿我们管家还说呢,家里娶儿媳妇,该问你讨个吉利日子。”

    齐铁嘴实在不经夸,一听,顿时来了兴致。

    “你看,你可别不信,改日轮到你问我讨成亲日子的时候,我保准给你算一个最吉利的,包你早生贵子,白头……”

    “打住。”二月红把脸从毛巾里抬起来,又恢复了他翩翩公子的模样。“有这工夫,替我到外头招呼招呼客人去。”

    “要我给人家拎茶壶、拧手巾,怕你梨园雇不起这么贵的伙计。”

    二月红家的班子和手艺都是家传的。头三十年,班子里不论伶人伙计,个个全是能下斗的人物,到他父亲手里,便也收只搭班的,或是普通伙计。

    不过,红家明面上到底是做规矩生意的,老百姓只认得梨园红老板,可不认得九门红家的当家人。这些人要在他家班子里讨生活,嘴上必定得很严,不然,也不敢轻易到他跟前找不自在。

    二月红刚接手班子两三个月。他还是少班主的时候在长沙就颇有名气了,不但生得好,人又谦和,长沙城里推崇备至,有时候甚至还要花钱买通伙计,才能把自己的花篮递进来。

    不多一会儿,二月红已经改回男装,麻灰呢料的长衫格外素净,与台上那种风光的模样判若两人。他眼角稍长,底下有一点不明显的小痣,是一副柔和相貌。因为扮戏常穿华服,实在有些腻烦,他平日便甚少穿艳色。

    从上到下换毕衣裳,二月红才走近张启山,认真行礼,又问齐铁嘴:“这位是?”

    张启山回礼,还没答,齐铁嘴已经抢过去说:“是我朋友,姓张,张启山,木头似的……到你这儿,又不是外人,所以带他来见见世面。”

    “那可失礼了。”二月红重新点头招呼过,想了想,又笑道:“初次相见,我这梨园人多,乱糟糟的,实在不成话。要不嫌弃,过几天是腊八,中午我小摆一桌,请你二位吃个便饭。”

    齐铁嘴顿时来了兴致。“好啊,我听说徐长兴那儿新来了一个厨子,五元金鸡是一绝,回头借光,带我尝尝?”

    二月红笑着应了。

    齐铁嘴眨眨眼睛,又说:“对了,二爷……我记得府上有几个方子,听人说挺管用的?”

    “啊?”二月红一时没接上,愣了一下才说:“对,是有几个,还是老爷子当年留下的。怎么?”

    齐铁嘴一皱眉,“嗨,这张启山……他一不小心,摔了一跤,硬是把肋骨摔裂了,你说——?”

    二月红忍不住迅速瞟了一眼张启山,饶是他再平和淡定,听到这么大人居然还会自己摔裂了肋骨,也有点惊讶。

    张启山当然捕捉到了这个眼神,腾地一下,几乎觉得自己的脸烧起来了。

    好在二月红善于自我反省,觉察到了,立刻说:“不要紧吧?这种伤可大可小,还是要当心,多休息。”

    “是啊,”齐铁嘴一看话题谈得入港,赶紧说,“二爷,要不你给他把把脉?”

    ……???

    二月红揉了揉眉梢,委婉道:“骨裂的话,把脉就不用了。”

    “不然,把你家老爷子那秘方……”

    二月红看起来更尴尬了,眼神转了又转,咳了一声——

    “那,你想要求子的,还是安胎的…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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渐渐写成了几位互怼の九门日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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