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瑶

“你想放弃的每一秒钟,都是紧要关头。”

【老九门】【一八/佛八】少年恋爱守则(9)

    张启山醒的时候,第一眼看到的是齐家窗外醺红的晚霞。

    日落时分,余晖照着多宝格中错落陈设的物件,反射出浓烈晕黄的光彩。四脚方柜上设着只样式古朴的博山炉,炉烟淡淡,味道像季春青竹叶。

    乍从昏睡中醒来,视线还朦胧。张启山躺在床上,有点茫然地望着浅淡的绯霞,被窗格分成细碎的许多片,随着太阳下沉迅速消褪。

   忽然,门开了,两个人背着光进了屋子。待门再合拢,那片晚霞已彻底融入黄昏,看不到了。

    “哎哟,终于醒了。”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喜道。

    余晖褪尽,房间顿时昏暗下来,被愈发深沉的暮色笼罩着,如异乡一个漫长无已的黄昏。

    “谢天谢地,谢谢祖师爷,当然,还得谢谢我们解大少爷。”

    说话的是个白净斯文的少年,穿一件群青色薄棉袍。他语速比较快,未语先笑。进门几步路,嘴里就没停过。

    齐铁嘴,大概不是真名。张启山想。他今天没再戴那副可笑的小墨镜,整张脸看起来都不太一样,显得清秀很多,乍看有点认不出来了。

    齐铁嘴取出洋火,将房里几盏灯都点亮了,桌上有枝短蜡,顺手拿了起来。

    他身后一步是个个头儿挺高的年轻人,二十三四岁模样,修长挺拔,穿着齐整的西服,戴眼镜,文质彬彬,手里提个方正的小皮箱。

    “这位是解彬,解致如。”

    齐铁嘴朝西装青年点了下头。他手里的烛托是片翠绿小团荷,烛火在他脸上笼出摇曳的晕影,眼镜的细玳瑁边儿微微反着光。

    “我叫齐铁嘴,上次见过,还记得吧?”

    张启山当然还记得。脑海迅速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,荒野,混乱的枪战,昏迷前无比的焦渴……

    他下意识地低头,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床湖蓝色的新被子。

    他居然跑到齐铁嘴家里来了。

    “哎哎,别激动别激动。”齐铁嘴赶紧说:“你这烧三天了都,刚醒过来,千万别再崩了伤口。”

    张启山稍微动了动,确实感到肋下已经结结实实裹上了纱布。他还没退烧,这三天烧得晕晕乎乎,吃力地稍微撑起身子。

    “慢一点慢一点。”齐铁嘴赶紧说,又戳了戳解彬。“致如,你再给他看看。”

    他们俩前后差不多走近,齐铁嘴撩起半垂的罗帐,让解彬先上前。解彬也没谦让,对张启山略一点头,算是招呼。

    “你好。你运气不错。”他侧身在床沿上坐了下来,说。“放心。我那天看过了。两根肋骨骨裂,倒没伤内脏,死不了。”

    借着灯光,张启山看清了解彬的脸,年纪虽轻,气质却颇为老成,精细的银丝眼镜下是一双略狭长、难以捉摸的眼睛,锐利的英俊。

    解彬随手按开铜扣,箱盖啪一声弹起,露出十六个整齐的方格。

    他取出一副手套戴上,默默打量张启山两眼,又一样样取出纱布剪刀等乱七八糟的东西。

    “换药。”他嗓音深沉,语调却平淡,似笑非笑问:“你能动吗?”

    他说着,动手去揭张启山的被子。

    张启山条件反射地一缩,像条狗警惕地竖起了耳朵。他虽然还烧得迷迷糊糊,毕竟醒了,很难再像睡着那样随便人摆弄。

    齐铁嘴赶紧凑过来,说:“别别,我来吧。”

    张启山倒没明显表现出抗拒他,顺从地让齐铁嘴把被子往下褪了一截,勉强睁着眼睛,看他们动作。

    这三天高烧,张启山的额发耷拉下来,蔫蔫地垂在额上,眼珠烧得黑亮,带点生理性的液体,湿漉漉地看着他。

    齐铁嘴松了一口气,心想还好,还算乖,只咬解彬不咬他。又转念一想,把他弄回家那天,抱都抱了,背也背了,还往他嘴里塞了好几片白菜帮子,这一套操作下来,再凶的狗也给他撸熟了不是?

    “你是大夫?”

    他还在幻想,张启山那边又不干了,在对解彬发问。可能是解彬这家伙看起来实在不像良民,张启山对他也不太放心。

    解彬头都没抬。他的手特别长,指甲修得整齐,全然一双文人写字拿笔的手,现在拿着刀子剪子,有点像诡谈里专爱搞谋杀的狂医。

    “你说呢?”

    解彬神色平静,眼珠被睫毛遮去大半,反问他。

    齐铁嘴跟他熟,知道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少爷给小孩儿追问得有点无奈,赶紧把帐钩挂好,压低声音,故意道:“岂止?他的本事可多了,说出来怕吓死你。”

    “得了,就会耍花活儿。受不了你。”

    解彬很不客气地打断,灵巧地给纱布打结。齐铁嘴非但没生气,反而笑了起来。

    旧纱布已经弄脏了,暗色血迹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吓人。有的丝缕跟血肉粘连在了一起,解彬给他精准快速地剥下来,一下下扯着,偶尔渗血。齐铁嘴最见不得这种场面,在旁边跟着时不时咝咝地吸气。

    张启山的腰裸露在外面,齐铁嘴忍不住看了几眼。果然,他实在瘦得过分,即便是以同年纪的少年来论,也像营养不良的样子。

    还有,解彬虽戴着手套,到底是个男人,他的手每在张启山腰上碰一下,齐铁嘴就看见张启山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    ……

    “行了。”

    仨人都费了半天劲儿,解彬这句话一出,齐齐都松了口气。

    一套流程下来,张启山已经撑不住,晕晕乎乎地又倒回了枕头上。齐铁嘴替他把衣襟拽平,拉起被子,一直遮到他下巴。

    门被轻扣了两下。一个瘦小伶俐的男孩儿进来送茶,看打扮,大概是个小伙计。

    “东家,茶来了。”

    有客的缘故,他倒比平常规矩,对解彬稍弯腰,道:“大少爷。”

    “嗯。”解彬点点头,将用过的手套和沾血的纱布一起卷起,丢进一个小袋子,又把其他东西一一收好。

    “劳动了,致如,多谢多谢。来来来,喝茶。”

    齐铁嘴求人办事,笑得有一点儿讨好,眉眼弯弯的。

    “哎,我跟你讲,这可是今年最好的庐山云雾,顶老那棵树上采的尖儿,统共就二两。我前儿刚得,还没喝过呢,就等你来了。”

    “哦?”解彬微微挑眉,故意促狭道:“统共二两就被你弄来了,八爷这排面,不一般啊。”

    他声音低低的,半昏睡中的张启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,不由强睁开眼睛,朝齐铁嘴瞥去。

    一抬眼,解彬也正瞥他。两人眼神一对,各如冷电般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,又故作无事般收回了。

    “你一天不损我,难受是不是。”齐铁嘴浑然不觉,笑道:“上回我不是给人家算过一卦嘛,他多少欠我个人情。再说,这也是我千求万告,死皮赖脸问人家讨的,你以为容易呢。”

    “要我去,不容易,你那缠磨工夫,我看不难。”

    茶盘里除小圆壶外,只反扣了两个小巧茶碗,梅花样式。齐铁嘴拣一个烫过,待瓷器温了,才亲手将茶斟上。

    “来来,尝尝怎么样。”

   云雾汤色透澈,温润清甘。解彬合上箱子,一起坐到了桌边。

    “怎么样?怎么样,致如?”

    解彬浅抿一口。云雾之香如含了一春露,清高缥缈,入喉也是淡淡的。

    “哎呀,怎么样嘛。”齐铁嘴忍不住,唠唠叨叨地追问:“知道你要来,我可沏了三道,就等你说一句好不好呢。”

    张启山努力保持清醒,迟钝的头脑费力地运作。无论怎样,这屋子的主人都绝不会做的是普通卖卦营生。

    八爷……姓齐……

    难道是……

    他忍不住盯着齐铁嘴。说到开心处,齐铁嘴又在笑。他似乎很爱笑,嘴角露一对浅浅梨涡,明朗朗的少年年纪,却添了分不谙世事的坦荡无邪。

    解彬大概本就不怎么爱说话,坐在那儿不太搭腔,只是小口喝茶。齐铁嘴像开了话匣子,声音不大,张启山看着他,说到得意处,不禁眉飞色舞。

    “……你猜怎么着?没过三天,他就认输了!”

    齐铁嘴兴致勃勃地说,提起壶,又要给解彬续杯。

    “……妄言。”

    “啊?”

    解彬绷了两秒,忍不住说:“够了,我都喝饱了。”

    “啊?这就饱了?”齐铁嘴有点失望,放下壶。转念一想,又高兴起来。

    “饱了好。我叫厨房把给你备的夜宵收了,留着我明儿早上吃。”

    “……”

    天转夜了。那个男孩儿进来收走茶盘,送解彬出去。张启山听齐铁嘴叫他“小满”,大约是暑天生的。

    “致如,稍待,我马上来送。”

    解彬点点头,提着箱子出去了。齐铁嘴也站起来,将炉里的余烬拨了拨,重新盖好,把多余的灯熄了。

    “睡吧。你现在身体还太虚弱,少费精神,多休息。别的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 房间骤暗了下去,齐铁嘴半隐在暗中,已经看不清了,张启山还是默默望着他,准备看他出去。

    忽然,像有所察觉,齐铁嘴停步转身,仿佛黑暗中也能确定张启山还醒着,在看他。

    “还有,用不着谢我。”

    齐铁嘴在黑暗里说,声音柔和,还带点儿能洞悉别人心思的了然。

    “你忘啦,当日我说过,你马上要遇见贵人了。算命的最怕砸自己招牌,既然话都说出去了,可不能不灵啊。

    “既然现在,这贵人也不知道在哪儿,那,就我来当吧。”

    他开了门,临走却又站住,声音放松下来,变成了按捺不住的笑。

    “明码标价,不灵不要钱。那天收了你一块大洋,救你一次,这买卖,不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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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:咦让我摸摸他的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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