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瑶

“你想放弃的每一秒钟,都是紧要关头。”

【老九门】【一八】少年恋爱守则(6)

    (原《长沙纪事》)

    这个墓穴并不大。连日阴雨,石室地上有积水,说明防漏措施没做好,工艺一般。四壁不甚平整,长期浸泡,颇有碎裂朽烂。

    张启山混在队伍里,假作不经意,目光却迅速将石室扫了一圈。空间不算大,东西应该也没什么特殊。

    果然,不算个机会。张启山很失望。

    郭秘书喝令他们分头仔细检查。箱子开了盖放在地上,以备随时。

    张启山年纪太小,表现也不突出,并没有受特别关注。他被指派去看一只木匣。盒子描金刻花,四层抽屉,里面脂粉钗环,以前可能是个妆匣,主人生前爱物。

    张启山没有轻率翻弄,一一取出,摆开整理在一旁。刚拣出一个两寸多的小扁圆盒,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男子凑上来,抢着道:“嘿,你小子可别想着偷拿啊。这是什么?打开看看。”

    这群乌合之众谁都不信谁,一个人清理时,旁边总有人窥探。张启山年纪小,又是外地人,有人欺生,明目张胆地找他麻烦。

    张启山面无波澜,冷着脸拿给他看。不过是个镜盒,壳子上用碎贝母嵌成五瓣杏花,不值钱,只是好看而已。

    那人失望,啐了一口,把张启山的手一推。“什么破东西你也要,没见过世面。”

    石室里喧嚷吵闹,声音闷闷的,在山里传得很远。张启山面无表情地缩回手,在衣襟上擦了擦,埋头继续整理,耳里却留神听着郭秘书和那个洋人的交谈。

    手下人自顾忙碌,吵闹不堪,好在张启山听力敏锐。也是忌讳旁人,二人声音压得很低。

    “这次,看样子,怕要无功而返。”

    郭秘书皱起眉,半是不满,半是解释道:“还是孙宝辛不靠谱,咱们也没有得力能干的人。别急,以后机会还多。”

    “长沙这一行不乏能人,那个孙宝辛管什么用?他有没有九门里的交情?”

    “说到九门,沈先生倒是看中一个。”

    张启山微微抬头,看到郭秘书伸手比划一个“八”,嫌恶道:“没想到还是块硬骨头,两次下帖子,都给他推了。慢慢踅摸吧。”

    两人交换个眼色,不说话了。张启山弯着腰慢慢清空第一层抽屉,心里却在想他们说的话。

    长沙九门他也听说了。第八是……齐家?

    回忆了一下这段日子偷听到的只言片语,只知道齐家单传,人丁很少,现在家业落在一位纨绔子弟身上。

    难怪沈南山看中了他家,无非是好拿捏。

    “看个破盒子,拖拉这么半天,想什么呢!”

    又是刚才那人来找麻烦。张启山眉头一皱,旁边又来了一人,隔岸观火道:“管他呢?你替他劈开,不就行了?”

    这群人都是本地人,合起伙来跟他过不去。哗啦一声,那人果真扬起斧头,一下把妆匣劈开,用力过猛,脂粉钗环稀里哗啦掉了一地。

    “蠢货,粗手粗脚的,急什么!”郭秘书听到动静,扭头骂道。

    又对洋人解释:“沈先生也不是做这行的,孙宝辛临时凑人,不容易。”

    洋人也不好表露太过,只哼了一声。

    那人挨了骂,不敢再和张启山为难,弃了斧头,蹲下身去,忙着把地上的物件往箱子里挑拣。

    好在墓室不大,又一个多时辰,洋人和郭秘书早抢先上了地,箱子也陆陆续续外运走了。

    张启山跟在后面。石室现在一片狼藉,棺盖翻倒,洗劫一空,地上横七竖八,都是他们不要的东西。

    脚下踢到一物,他弯腰捡起,是那个扁圆镜盒,扔在一堆绸缎里,胭脂膏子早干了,因此没有溢出来。

    他轻轻用力,打开盖子。壳盖已摔得变形,镜子也踩碎了,映出一张破碎的少年面孔。

    张启山想了想,还是盖了回去,轻轻放在旁边梳妆台上。棺盖沉重,他一咬牙,掀了起来,单薄的肩膀用力稳住,没往里面看。

    一记沉闷撞击,棺盖和棺身好端端合榫,严丝合缝。

    张启山瞥了一眼棺木,有些闷闷地低声道:“早往生。”

   

    再见天日时,太阳已完全冲破云翳,快升到头顶,把山地完全照亮了。一行人抬着箱子在潮湿草间跋涉,行进极慢。

    “抬稳点儿!”

    “后面跟上!”

    被惊飞的山雀见人过去,又落回草间啄食。昨夜雨水已蒸发大半,露出半干的土路。

    一行人终于回到车旁。他们多是给拉来凑数的,彼此提防,眼下都没有偷到什么,喃喃抱怨。

    “你们别急,咱们做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,日子多着呢。来,你过来,先把今天的工钱给大伙儿发发。”

    被点到那个人上来给各人分钱,登记。张启山排在末尾,轮到他时,那人按例问他:“姓什么?多大年龄?”

    问题很简单,张启山却忽然愣住了。

    那人拿着笔,不耐烦地瞪他。他张了张嘴,说:“十九岁。姓……齐。”

    “拿着吧。”那人把四块钱扔在他手里。

    郭秘书指挥他们往车上清点搬运。秋风萧瑟,枯草簌簌,将远处的村落山峦遮得忽隐忽现。比较值钱的东西要拿到那辆轿车上,车门敞着,像个吃金银的黑洞。

    张启山跟着收拾,刚从箱子里拣出一个装着手镯的小匣子,突然枪声响起,尖锐的爆响划破空气,震得人耳膜发痛!

    谷口有人应声倒地。张启山陡然一惊,立刻抬头看去。硝烟散去,他听到了一个孩子惊恐的哭声。

    起初,张启山以为是分赃不均,动起了手,这种事在土夫子间常见。一眼扫过,他才心头一凛:那个洋人背对着他靠在车上,乱草中倒着一个农民,旁边一个孩子跌坐在地,嚎啕大哭,抓着父亲的衣裳。

    郭秘书不耐烦地冲那孩子点点头,说:“斩草要除根哪,麻烦。”

    所有人都开始移动,渐渐逼近,将那孩子围了一圈。

    孩子吓得哭都哭不出声了。洋人却饶有兴味,步步紧逼。那群乌合之众兴致盎然地哄笑起来。

    枪口抬起,他甚至用不着瞄准,干脆地扣下了扳机!

    张启山的心脏仿佛被一下子攥紧了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头脑一片空白,仅剩的画面是几个月前父亲奋力推开他的一幕,用血肉之躯抵挡滚烫的金属……

   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,已经不年轻的父亲被子弹带着跌跌撞撞地后退,那个才能出众、永远坚强和沉默的男人没有一点点力量反抗,直到仰面倒在雨后的泥土上。

    张启山咬牙把他拖到树下。父亲的血像泉水那样涌出,滚烫滑腻,染红了衣服,还有他紧抓着父亲的双手。

    枪声响了。

    觅食的乌鸦尖声啼鸣,成群飞起。孩子瘫倒在枯黄的干草里,安然无恙,只是受惊过度,大口喘着气。

    砸中枪管的瞬间,张启山掷出去那只手镯啪的一声,裂成了几块。子弹不知射到了何处,枪飞出去,沉闷地落在乱草之中。

    “什么人!”

    张启山没有半点迟疑,纵身扑出,夺到最近一个人的枪,一枪打穿了洋人金发的脑袋!

    他沉重地倒下,像个装满土块的麻袋。其他人一片哗然,霎时乱成了一团。

    在特殊的家庭背景下,张启山很早接触到了家族所从事的行业,虽然缺乏经验,却很胆大。他纵跃的姿态敏捷而轻盈,这是多年受训练的结果。

    正是这些年的辛苦救了他一命。在震惊慌乱、胡乱开枪的人群里,张启山敏捷闪避,依靠混乱自我遮蔽。但这样不能持久,他迅速拣择目标,连续开了四枪,人群立刻散开。

    “别慌!不要乱!”郭秘书躲在车后,大喊:“打死他!打死这小子!他没子弹了!”

    这些人新手居多,有些甚至是地痞流氓,叫来凑数的,哄然四散。张启山略得喘息,这才有余裕,腾手从腰里抽出一把极旧的短刀。

    “快!开枪呀!”

    先前欺负他那人离张启山较近,听郭秘书大呼,犹犹豫豫,举枪要开,被张启山一个回旋踢飞。那人大声惊呼,转身就跑。

    “没用的东西……”郭秘书咬牙恨道。他也不敢冒头,只躲在车后,连声催促。

    另一个人胆子大些,又或许急于表现,主动朝张启山靠近。他枪法不准,连开两枪,都打在后面的山壁上。

    眼见张启山就在眼前了,他一急之下,竟然抡枪朝张启山砸来。

    距离太近,张启山只好举刀去迎。两人力道都不弱,刀刃与枪管一碰,他那把刀太过老旧,顿时折为两段!

    那人也没料到,微微一愣。张启山急速松手弃刀,反手将枪打飞,顺势在那人颈部重重一击。那人立刻软倒。

    张启山丢下他,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,扑向预先看好的无人方位。忽然,一个人从车后转了出来,是郭秘书,枪口正指手无寸铁的张启山。

    那一瞬,张启山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。

    混乱中,扳机的扣响被一声沉重的敲击打乱了。郭秘书的枪被砸得偏向一边,然而张启山还是感到了肋下一阵微妙的灼烧感,麻木的痛楚接踵而至。

    他没有分神去看,竭力向前蹬起,右手抓住空中飞起的一只玉环,左手挟着跃起的力道,重重砸在对方脸上!

    郭秘书闷哼一声倒了下去。张启山迅速着地一滚,扑进了那辆敞开的轿车。

    “快追!”郭秘书捂着脸坐起来,恨声喊:“别让他跑了!”

    一片混乱中,张启山顺手把玉环套上左腕,将油门踩到底。车子一个甩尾,在尖锐的摩擦和炒豆般密集的枪声中绝尘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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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节实在不适合这种场面哈哈哈哈,只好暗戳戳来个自报家门姓齐的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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