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瑶

“你想放弃的每一秒钟,都是紧要关头。”

【老九门】【一八/佛八】少年恋爱守则(3)

    (原《长沙纪事》)

    太阳终于彻底落下去,天色瞬间暗了下来。巷子两旁的人家纷纷掌了灯,暮色四合,户户炊烟,人语喧哗,倒不显得寂寞。

    齐铁嘴左手横提那块招牌,一个人晃晃悠悠在路上走着。十八九岁已经抽了条,少年身材柔韧,有点瘦,是长太快导致的。白布褡裢搭在他肩膀上,签筒在背后跟着摇晃,里头八十一根桃木签发出刷拉刷拉很有规律的撞击声。

    心事已了,他心情轻松到了十分,哼着个不知所云的小调,独自一人在街巷间穿行,熟稔自如,似鱼入海,再不易寻到了。

    巷口上来往的人更多些。卖馄饨和面条的小贩也点了灯,阵阵饭香溶在滚热的水汽里,搞得齐铁嘴那副小圆墨镜朦朦胧胧,像上了雾一样。

    他索性摘下墨镜,舒服地呼了口气,眯着有点近视的眼睛看路。

    “热乎喷香的阳春面——来一碗嘞!”

    “精切酱板鸭啦!”

    走着走着,周遭渐渐热闹起来,小摊贩的吆喝叫卖此起彼伏。

    齐铁嘴对长沙的大街小巷熟得很,哼着歌,眯着眼睛,步履轻松。再往前穿过一条窄巷,眼前豁然,原来已到了一条阔朗些的街上。

    “恨只恨,无道秦,将……生灵涂炭……”

    齐铁嘴口中一变,信口哼着戏词儿,将招牌横过来提着,顺脚迈上了旁边一所房子的石阶。

    “只害得,众百姓……困苦颠连……”

    他站在门廊上,一只手别扭地满身摸钥匙。这所房子不与旁的房屋相连同列,看去不起眼,门面却不狭窄,不难猜,里头肯定藏了一所带院子的房屋。

    细看去,短檐脊上不对称地塑了两行,尽是叫不上名目的异兽。檐下悬了一排六只灯笼,厚实的象牙纸面,比寻常样式瘦长许多,中间是黑色齐家字号,笔致不甚端庄,倒也清秀颀长。

    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找到钥匙,齐铁嘴只好抓住一只光亮的兽吞环,在门上啪啪拍了两下。

    “明叔,在家吗?明叔!”

    “哎,来了!”

    很快传来应声,随即听得一溜脚步走近。吱呀一声,两扇门从中打开,一位老者笑着对他略躬躬腰,待他进门,又回身把门闭拢。

    “东家回来了。”

    他笑呵呵地看着齐铁嘴,像待自己的晚辈,衣着细看颇为讲究,身份显非一般。

    “嗯,回来了。”齐铁嘴笑道,口气也轻松自如。他提着东西往里走,顺口问:“今天生意还好?”

    老掌柜瞥他一眼,有点无奈地摇摇头,低声道:“有几位慕名而来,都是冲着齐家的名头,不止一代的老客了。别的,就……”

    临街的厅是齐家现在的香堂,用一架高大的四扇屏里外隔开。绕到屏后,一股似有若无的烟火气顿时拂面袭来,仿佛将这屋里每一事物都浸到了骨子里。

    正中摆了架高阁,供了一张道人画像,这股出尘的香烟气味儿就是打那只八宝小铜炉里袅袅弥散出来的。

    “祖师爷。”

    齐铁嘴把幡竿立在角落,肃容对画像拜了拜,和老者在桌边分边坐下。

    这间堂屋宽敞无隔,陈设十分简洁。他提壶倒了两杯茶,一杯推给对面老者,自己也端起来,一口气喝了大半杯,才松一口气,往后靠在椅背上。

    “明叔,辛苦了。”

    齐铁嘴也累了,摸索着把身上挂的杂物一一取下。长衫口袋里七零八碎,罗盘、洋火、茶叶,一应俱全。他反复摸了两遍,手指忽碰到边角里一块硬物,掏出来,原来是今儿赚的那块银圆。

    他并不缺钱。齐家在长沙明器古董行里是能数上字号的,在这一带立足也有几代人了。二十年前,世道渐不平,长沙有了九门提督的说法,齐家便是其中之一。当时掌家的是齐铁嘴的父亲,上一代人了。

    齐家属下三门,“商”的一流,经手的东西虽也难得,但风头和字号毕竟稍逊一筹。齐家先人当年是舍命下斗起的家,经见过不少要命的事儿,后来精研奇门术数之道,为的是下斗时多少添些保命的本钱。又过了两代,当家人求稳,索性不再亲自干那要命买卖,奇门术数上的心思也就淡了。

    齐家人丁不盛,血脉稀疏。不想传到齐铁嘴这儿,他却偏不务经商,只好算命。这别扭脾气害他从小就挨了不少教训,到底也没扭过来。

    好在齐家本就精研过此术,先人手泽等皆有留存,也识得几位通奇门数术的异人,他父亲索性请人来传了给他,自己也常有点拨,只暗叹家底终难洗净。可惜齐铁嘴自幼失恃,后来父亲也英年早逝。据他说,终此一生,终不过学得家中秘传的皮毛罢了。

    齐铁嘴十七岁掌家后,这癖好更发展到了淋漓尽致,平时生意都是明叔代为打理。这两年来,他一不下斗寻宝,二不拉拢买卖,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富贵闲人,清早起来浇花喂鸟,边看伙计扫地,边漫不经心地比划几下太极,闲来无事,便坐在堂中喝着茶起课掐诀。

    饶是如此,他还不过瘾,索性制了个幡,趁明叔不备,便装成瞎子去走街串巷,做他替人算卦的小买卖了。齐家生意自到他手便日渐清淡。所幸家资尚有积攒,倒愁不到吃穿。

    “对了,前两天不是有人说想来看咱们那个鼎,来了没?”

    “来了,前儿下午来的。跟前头的人一样,恨不得砍到一成的价。”

    明叔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,又不忿道:“还不是那个孙胖子,想拿东西又不给钱,摆明了占咱们齐家的便宜。”

    原来就是他下午碰见那个孙掌柜,难怪今天碰见他又是这个态度,心里指不定怎么看他笑话呢。

    齐铁嘴一皱眉,想了想,又道:“嗨,不买也罢了,乐得清净。要我去跟他们讨价还价,争那三块两块,还不够我麻烦呢。东西好,不愁卖。”

    “东西是好东西,就是叫不上价钱哪,可惜。”明叔说着,又咬牙道:“老爷在的时候,那孙胖子,他敢这么着?你啊,哪天讨个厉害夫人,精明能干的,能替你好好打理生意,那还罢了。不然,靠你,我看咱们家在九门可没有出头之日了。”

    “得了,那您可等吧。”齐铁嘴满不在乎道。喝完一杯,把杯子一推,将那块银圆立在桌上,顺手正正反反地转着。

    明叔皱着眉,见他只是摆弄那个银圆,忍不住问:“这是?”

    “今儿得的卦金。”齐铁嘴笑道,取出小荷包,将里头的散碎铜钱一并摊到桌上。

    “不说我还忘了。您数数,三日的赌,是不是我赢了?”

    “不会吧……”明叔犹自不信,喃喃道。一五一十,粗粗拨了一番,又不得不承认。

    “是,算你赢了,我说话算数,不管你算卦了。我就是想管,我也管不了啊……

    “可东家,不是我说,你这鸡零狗碎,攒得有多辛苦,自己心里也有数,若是在家,好好做买卖的话……”

    明叔早不赞成他东游西逛,这阵儿他迷上装算命瞎子,老人家更是不堪忍受。俩人拌了两天嘴,索性立个赌约,若办不到,便要收了心,好好做买卖。

    老人家笃定他决做不到,齐铁嘴自己其实也是这么想的,为此,他提前几天就把他最宝贝的什么小罗盘之类的一股脑儿藏起来了,唯恐给明叔搜去烧了砸了。

    谁知道偏给他碰上个张启山?歪打正着了。

    “不辛苦。您猜怎么着?”齐铁嘴弹一下那块银圆,故意逗老人家道:“测一个字儿,净赚一块大洋!您看,这买卖是不是划得来?”

    “这……”老人一时语塞,竟不晓得如何骂他,搜肠刮肚,半天才勉强道:“一卦一块大洋,敢情是好,就怕你找不到那么多好主顾。敢是今儿遇上个傻子,叫你给骗了?”

   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齐铁嘴笑出了声,竖起拇指道:“您老人家果然英明,英明。饭熟了吗?我可是饿了一大天,前胸贴后背了。”

    “熟了。”老掌柜盯着他许久,忍不住劝道:“你啊,整天东奔西跑的,就算卦卦都挣一块钱,也究竟比不上好好做生意。算卦不过是小老百姓糊口的营生,靠它挣不了钱。”

    齐铁嘴稍微坐直一点儿,刚想开口争辩,他算卦又不是为赚钱,图个乐子而已,明叔幽幽叹了口气,道:“齐家原先何等风光啊。当年,老爷还在的时候……”

    老人的声音变低了,没有再说下去。灯花忽然爆开,啪的一声,火光一颤,又恢复了明亮。

    齐铁嘴不笑了,坐得端正了许多,宽慰道:“不急,我自有办法。”

    他若有所思,看一眼那块磨得旧了的银圆,把它擦干净,重新收进了衣袋。

    “您别这样。齐家的事,我不会不上心。您就记着老爷当年,可我是他儿子,不会差到哪儿去的。

    “别急,用不了多久,齐家的生意会重新好起来,在长沙,在九门里,都要重振声名。”

    “哦?”明叔这才有些急切起来。“怎么说?”

    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齐铁嘴笑道。“我这一卦包管灵验,若是不灵,您一把火,烧了我这签筒子。”

    两个月后。

    新年刚过,长沙下了场冬雨,天气骤然转冷了许多。

    与此同时,几年来一直不景气的齐家忽然又在长沙古董行里声名大振,生客熟客络绎不绝,差点踏破了他家的门槛。门上高悬一对素白底子匾额——“奇门八算”“买一算一”。

    “那是什么地方,怎的这么多人?”

    “嗨,你还不知道?那就是奇门八算的卦堂啊,现在长沙城里最出风头的莫过于此,灵验着哪!”

    “奇门八算?那是谁?”

    “一个小算命的,能有什么本事,又是你道听途说吧。”

    一时间,好似满长沙都忽知道了这位奇门八算的名头。长沙城里传言纷纷,今日说这位奇门八算是神童,十几岁年纪,神通广大,明日又说他并非神童,而是神仙附体,长葆青春。此等愚夫愚妇、道听途说之语,一时闹得沸沸扬扬。

    明器行的内行人却都传说,如今齐家时隔几代,忽然又出了位神算子,虽然人还年轻,却比前两代的老先生不差什么。最新鲜的是他立出的规矩,叫做“送算”,买古董的人另付六文钱,他便给人家算一卦,经过的人都说神验莫测,问到具体内容,却又都讳莫如深,不肯与人道。

    这个噱头一出,没两天,满城轰动,不仅行里人人侧目,普通客人也多有为求神问卜前来的,顺手买一件古董,也不是难事。齐家萧条的生意顿时扭亏为盈。齐铁嘴过足了卦瘾,就不大去街上揽客了。齐家年轻一代当家人的名声,也是这样在长沙叫响的。

    当然,这是后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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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:为什么8会顺口唱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?

答:因为8有个好基友叫二月红233333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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