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卡瑶

“你想放弃的每一秒钟,都是紧要关头。”

【老九门】【一八/佛八】少年恋爱守则(2)

    (原《长沙纪事》)

    “哟,这不是齐少爷,哦,不对,齐先生吗?”

    一个大嗓门的假笑声忽然响起,顿时把齐铁嘴的话憋了回去。他一惊,才想起这一茬,原来这看热闹的还有个孙掌柜。他认得齐铁嘴,嘴又碎,平常惯会跟红顶白、捧高踩低的。

    可人家既然招呼了,也不能充耳不闻。他只好硬着头皮转过去,也假笑道:“哎哟,孙掌柜啊,您好您好。生意还好吧?”

    “托齐先生的福。”孙掌柜倚门笑道:“我们这个小店,不过卖几件破烂古董,能挣几个钱?还希望您齐先生神算通天,替我们求求玉帝如来,多保佑保佑,是不是?”

    “……”

    齐铁嘴一哽。这孙掌柜人脉广,在行里也算小有名气,当然看不上他这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。叫他齐先生,听着没错,暗地里却是讽刺他当算命先生的特殊癖好。

    他本名齐恒,齐铁嘴是算卦的诨名。托他齐家的福,这三个字在冥器和古董行里还是有点名气的,寻常人当然不知。

    不过,就算在行里,说起“齐铁嘴”三个字,也是嘲笑的多。齐家身居九门提督,可这位单传少爷有多不靠谱,从这个铁口直断式的名字也可见一斑。

    “天儿这么冷,小齐先生还在外头算卦呢?啧啧,要说也是,干咱们这一行的,养家糊口,也真是不容易,齐先生说是不是?天不好,早点儿回吧。”

    旁边两个伙计也不知道认不认识齐铁嘴,光跟着笑。

    “可不。”齐铁嘴脸皮厚,坦然附和道:“怪我学艺不精,一天没开张,想回家都没钱雇个车,您说是不是有负先人?”

    孙掌柜心里就是这么想的,可他总不能附和,干笑两声,心想这小齐少爷年纪没几岁,脸皮真够厚的。

    齐铁嘴杀敌八百,自损一千,正想开溜,那黑衣少年见他要走,开口道:“你住哪儿?我送你吧。”

    齐铁嘴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潜在的客户,心想送就送,说不定路上还能骗几个钱,回家也好交差。

    “也好。如此……”

    他刚张嘴,孙掌柜忽道:“哎?你们认识?”

    “不认识。”齐铁嘴抢着笑道:“人家就是心眼儿好,可怜我,日行一善……”

    他毫不在乎形象,张口就来。孙掌柜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心道这齐少爷八成脑子有病,难怪齐家在九门里越来越不景气,撇嘴一笑,扭身回屋了。

    孙掌柜进了屋,那黑衣少年转过来,对齐铁嘴道:“你别误会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    见他这副恳切严肃相,齐铁嘴对他一笑,道:“那么认真做什么?无妨,就算是可怜我,也没关系。要是再给点儿钱,那我就更欢迎了。”

    “……”

    这家伙显然过得不好,不过,倒是心眼儿不错。齐铁嘴暗笑完,尽量客观地想。这个傻子。明明长得挺机灵的,说话办事一根筋,像块木头。

    “好了,别紧张,就算没钱,我也领情。”齐铁嘴尽量压着笑,说得诚恳一点儿。“走吧?”

    “要雇辆车吗?”

    齐铁嘴有点意外。这么大方?

    “不用。回家的路,我还是认得的。”

    他转身就走,老长沙人,地界熟得要命。那黑衣少年大概本来想着他失明,见他一转身干脆利索,眼神立刻不对起来。

    “你……”

    齐铁嘴顿时也意识到了,脚下放慢,道:“我……我叫齐铁嘴。”

    那少年瞥过来。齐铁嘴不待他开口,又迅速道:“是个算命的。我觉得还挺灵的。算一卦吗?”

    黑衣少年可能没听清,也可能一时没明白过来。“什么?”

    “哎呀……”齐铁嘴心一横,丢人索性丢个彻底,暗咬牙,将那幡从他手里夺过,在地下磕磕,抖了土。

    “就是——你识字儿吧?”

    他给对方展示了一下上面饱蘸浓墨写下的漂漂亮亮三个大字“一卦准”,呼了口气。这是他熟悉不过的,话才开口,顿时找回了几分场面。

    “在下齐铁嘴,曾蒙神人亲授机宜,更兼家学渊源。五行八卦,样样精通,奇门八算,无一不晓。请仙问卦,卜筮求签,但有所问,若不准,分文不取。”

    这套说辞异常娴熟。他抑扬顿挫地朗声说了一遍,随手指了下旁边一行添上去的小字。

    “术数,卜卦,求财问事,占桃花姻缘,包管件件灵验。算一卦,如何?就算帮人帮到底,照顾照顾我生意嘛。”

    说着,他一抬头,发现又走回了原先那个茶摊附近。不由分说,将人家径拖进摊,一屁股坐在一张没拾落的桌旁。

    摊主已经在扫地,见状忙道:“哎哎,小哥,我可要收摊儿了!”

    “别急别急。”齐铁嘴厚着脸皮道:“老板,我们这就走,暂借宝号一坐,行个方便,行个方便。”

    “好吧,快些啊!”

    “好好,多谢。”

    落日稀薄,愈显冷清。一点余晖映在杯中残茶里,被风吹得粼粼瑟瑟。齐铁嘴浑不在意,拿起茶碗,就手一泼。夕阳的光彩消失了,周遭的光线暗淡下来。再回头,黑衣少年正默默打量着他。

    “你的眼睛,没事儿吧。”

    北音端正清楚。少年嗓音清晰,倒不叫人讨厌。

    给人家一口说破,齐铁嘴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,索性把那副小圆墨镜落下来,露出一双睫毛很长、有点傻气的眼睛。

    黑白分明。

    眼神一对,他忍俊不禁,忽然醒悟,立刻收敛住,清了清嗓,摆出一副职业算命先生的老练派头。

    “来,就请你——这位先生,说个字吧。保证准。”他配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笑盈盈道。

    那少年只是探询地看着他,眼珠漆黑,更像一条好奇的狗。残照斜射,勾勒出他从眉宇到鼻梁,再到下颌的陡峭轮廓。

    “你是,家传的?”

    “什么?哦,算是吧。”齐铁嘴笑道。“一半家传,一半自学。你忘了?我是神仙的徒弟,了不得的。”

    这句半真半假的话触动了那少年,终于让他唇边露出了一点浅浅笑意,冲淡了那张消瘦面颊上的阴郁。

    “小神仙。失敬。”

    他长得太锋利了,眉眼间透着不驯服。不笑的时候,尽管五官很俊挺,却显得忧虑,憔悴,疲惫。这一丝笑意暂时取代了黯淡,可惜一闪即逝,很快又恢复了。

    看他年纪也和自己差不多,少年意气,能有什么心事?
   
    齐铁嘴不解,轻蹙眉,又带了点好奇,说:“不敢。你叫什么?我也会看这个,说不定,还能帮你解解烦恼呢。”

    黑衣少年摇了摇头。齐铁嘴不做声,盯着他,等他说。

    片时,他的咽喉略动了一下,仿佛有什么难以出口的心事。目光低下去,又抬起来,终于犹豫着轻道:“张启山。”

    那一瞬间他的神情,就像被一根尖锐的针骤刺了一下。

    “启?启山?”

    他的反应让齐铁嘴有些迷惑。张是个普通的姓,还是北方人,他没想起来什么。

    齐铁嘴凑前了些,墨镜戴不牢,越滑越低,压到鼻尖上。他用手指蘸了残茶,侧身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“张启山”三字,征询地看着对方。

    黑衣少年点了点头。

    “这个嘛……”齐铁嘴想了想,道:“壁立千仞,是稳固坚实之物。启者,起也。下有口,乃是基业殷实,上有户,应着门楣光耀。”

    他又瞟一眼,轻轻笑道:“此名……贵。眼下有劫,须慎。不久便遇贵人相助,不会久沉于下。他日时来运转,毋需过虑。”

    他偷偷看了一眼,张启山似乎并不相信,看着他,轻声道:“贵人?”

    这段日子,他的际遇简直不能再惨痛了,流落异乡,还何谈贵人相助?

    “对,贵人。”齐铁嘴肯定道,信手在桌上涂画了个小人儿,轻松自然地笑道:

    “放心,人生不会坏到底的,总有转机。现在转机不远,说不定哪天你走在路上,一拐弯儿,就硬是撞上了。”

    张启山又不说话了,抿着嘴,似乎在想他的话。

    齐铁嘴是个自来熟,几句话过后,也就不怕这家伙了。大概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,他忍不住又笑了,墨镜彻底滑下来,在白净的鼻梁上压出一道泛红的细痕。

    “不必忧心,万事自有缘法,静待就好。只是一件,这启字。”

    他指尖在那半干的一字上描摹一回,轻叩两下,道:“你瞧,户中独独一口。若说你这辈子还有何要求的,那就是如论到姻缘,却怕不容易呢。”

    少年人,姻缘重要,却又不那么重要。起码,要是他自己在倒霉的时候听别人说,自己最要担心的是姻缘的事儿,恐怕会大松一口气。

    齐铁嘴压低声音,眼里却弯弯含笑,带点卖弄的得意。

    “不过,若求破解之法,倒也非无能为力。俗话说,心诚则灵,你若肯……我自可有所施为。”

    这就是他的春秋笔法,一箭双雕之举了。肯,肯什么?自然是肯慷慨解囊,让他顺手再得点了。

    “不必了。”张启山说,声音确实像轻松了许多,又像自己下定了决心。他站了起来,对齐铁嘴很严肃地说:“多谢。”

    齐铁嘴立刻露出失望来,顺手将桌上半干的字迹涂了个干净,出声道:“哎!等等嘛。”

    “嗯?”张启山眨眨眼睛,有点不解,低头看着他。

    “这就走了?”

    “还有什么?”张启山有些意外。“啊,对了,要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 他又有点搞不清了,齐铁嘴又不瞎,本地人,他还要送吗……?

    “哎呀,还有——”齐铁嘴期待地眨眨眼,手指在桌下搓了搓,又搓了搓,还是没好意思直接拿出来。

    “还有,别走,聊聊嘛。”

    张启山蹙眉,显然没领会他的意思。齐铁嘴觉得这家伙真傻透了,但要他直白开口要那点儿小钱,又抹不下面子。

    “那么急回家吃饭,尊夫人在等你?”

    张启山道:“没有。”

    “我就说嘛,姻缘不易,是不是?我看得很准的,不准不要钱嘛。”齐铁嘴特意把那个“钱”字咬得清楚,又眨眨眼睛。

    “嗯。”

    绝了,天下竟有这么没眼色的人。齐铁嘴翻个白眼,心想算了,看这家伙模样,也不像兜里有多少钱的。这三日之赌就在眼前,不作弊是不可能的了。离晚上还有一会儿,大不了,他换个地方,再想办法。

    “算了。”他如此想着,不再看张启山,低头自顾收拾起了自己的包袱。张启山站在旁边,发梢拂在眉眼之间,垂着睫毛,静静看他收拾。

    “算完了,你走吧。”齐铁嘴低头收拾,顺口说。

    张启山还站在那儿,想了又想,犹豫再犹豫,终于伸手进衣袋,慢慢抽出时,手里紧紧攥了一块旧银圆。

    “卦金。谢谢你。”

    张启山轻声说。顺手轻抛,银圆划出一道短短的弧线,当当正正,轻轻落在齐铁嘴大褂怀里。

    齐铁嘴愣了一下,顿时喜形于色,放开喉咙,对着他背影喊:“多谢——帮我开张!齐某……感念于心!没齿难忘!日后,日后必当——”

    张启山没回头,不知是否听见了齐铁嘴乱七八糟的许诺。齐铁嘴看着他孤身一人走远,想了想,又扯着嗓子喊道:

    “喂!你没听人说过吗?少年人只看春风秋月就好,那些不好的事情,就先忘了吧!”

    他眼里,张启山的身形稍微顿了一下。黑衣少年快步走上街头,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当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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